秋风拉着二胡,送走最后一片落叶。老人睁开眼,他的梦随最后一片落叶飘走了。
老人斜眼望向窗外未醒的天,从冰冷的硬炕上爬起。久病的躯壳再次装满灵魂,他想,这才像他自己啊!
老人背着竹篓向地里走去,枯瘦的腿在泥泞中蹒跚而行。许久后,他又一次踏上这陪伴他大半辈子的田地。
田里爬满野草,藤蔓横行,几片发黄的菜叶躺在土床上满身黑泥。拇指大小的土豆藏在地里,黑暗给他躲避现实的暖房。辣椒铁青了脸,冷风里颤颤巍巍蜷缩着。可怜的田呐!腐烂的气味渗进潮湿的空气里。
老人心头有些酸痛。病的眀明是他,他的土地为何也缠上病?
老人无奈地叹口气,把他皱巴巴的手伸进地里,拨开泥,把菜摘下,轻柔地放进竹篓里。老人旧病复发后,这块田地的收成少得可怜,小小的菜堆在竹篓中,越来越轻。
几下,老人就利索地收完整片田。他下意识拍拍那双满是污垢的手,泥土仍赖在他手上,黏糊糊越拍越黑。黑泥犹如顽皮的孩子似的抱着他的手,有的一溜钻进刀削的皱纹里,有的在他的老茧上跳舞,搞得他痒痒的。他们都在不舍地叫,叫老人不要走。
老人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他与这块土地的最后一天。明天久别的儿子就要来接他了。
这位年老的父亲又想起儿子昨天突然打来电话,让他取出了那部躺在木盒里一尘不染的老人机。
随后,老人捧着这双“黑手”来到水井旁,发现水井旁的野藓倒要长疯了。他想打点儿水洗手,却见井水已经干涸,那甘甜的水竟已经被时间喝得一干二净。老人抿抿嘴,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可走半路,又留恋似的顿住,折返回来,趴在井沿,亮晶晶的目光望向黑洞洞的井底,他从黢黑中仔细看那黑,可深渊似的黑暗毫不留情吞噬了他眼中的炯炯——井里什么也没有。老人随便把泥擦在身上,走了。
老人登上山路,太阳已无声无息悬在穹顶。他望向远方,四周矮矮的小山上装点着绿瓦红砖,就是看不见他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披着一身红色回到他的小屋。他坐在家门前,小板凳嘎吱作响,装着菜的竹篓早被安置在粮仓里。他兴致勃勃看着门前来偷吃的小麻雀,大大方方撒了一把小米——若是以前,指定要被爹娘骂的吧。小麻雀斜着脑袋,啄着这把灰尘拌的小米,没吃一口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老人哑着嗓子笑得像个孩子。
凉风轻拂云彩,落日依傍晚山,一片华锦织秋色,薄暮微醺,如梦似幻。
老人静悄悄地坐在门槛上,望向远方的群山——犹如他内心深处的悲伤一样连绵不断。他手上搪瓷碗中的白米饭已经凉透了。老人感觉眼前有些蒙眬,用手揉了揉眼,眼前的世界要破碎了似的。
他闭上眼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