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唐代日本名僧来温州体验了20天“自由行”，还成了“最牛”取经人

日本《高野物语》记载：相传唐朝宫殿墙壁上曾留有书圣王羲之的墨宝，因年代久远而残缺。后来，一位日本和尚用钵盛墨，补齐了五行字，笔法竟与王羲之的真迹十分相似，皇帝叹为观止，授与他“五笔和尚”的雅号。

这位和尚正是被称为“日本王羲之”的真言宗创始人空海。

△空海在日本家喻户晓，出现在很多文学及影视剧作品中

大唐佛教文化弘盛，如空海这般“西游”取经，且深受汉文化影响的日僧还不少，最知名的当属“入唐八家”，即最澄、空海、常晓、圆行、圆仁、惠运（也有称慧运）、圆珍和宗睿（也有称宗叡）。其中，惠运和圆珍曾来过温州，并结下一段温州缘。

2019年，温州博物馆展出“江南烟雨里的长安——圆珍眼中的大唐世界”。这回，我们也从圆珍这位日本来客的视角出发，回溯他千年前的那场奇谲难忘的温州之行。

筹划了两年的旅程

圆珍（814-891），出生在日本赞岐国（今香川县）那珂郡金仓乡。这个景致优美、气候宜人的小地方，将圆珍的脾性也养得如他俗姓“和气”一般，温柔和善。

他是弘法大师空海的外甥（一说侄孙），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耳濡目染的情由，圆珍在15岁师事日本天台宗二祖义真，也走上了研学佛法的修行之路。

△圆珍坐像

圆珍家乡的北面是濑户内海，海岸线狭长绵延，蓝色洋面映烁着点点金辉，宛如大唐彼岸那道让人憧憬的佛光。文德天皇仁寿元年（851），年近四十的圆珍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入唐取经。

入唐，这是许多日僧向往的朝圣之路。自公元630年日本第一次派遣唐使到公元894年停派的二百六十多年间，见于文献的留学僧达九十多位，这还不包括民间 “自费留学”的僧侣。可即便如此，受到自然环境、日本本国造船技艺及航海技术等各种条件限制，入唐之路并不简单。

△圆珍求法路径简图

合适的时机在两年后真正到来。公元852年闰八月，“大唐客商”钦良晖、王超、李延孝的商船到达日本开展商贸。公元853年七月十六日（也有说八月初九），时年四十的圆珍登上了这艘返航的商船。与他同行的还有僧丰智、沙弥闲静、翻译丁满、经生的良、物忠宗、大全吉、伯阿古满等人。牒文表明，他们的目的地是天台山、五台山、长安城青龙、兴善寺等佛教名山寺庙。

迎着海天一线的寥廓，圆珍开启了他的大唐取经之行。

船长其实是韩国人？

据记载，圆珍此行去大唐是得到官方应允的，但他搭乘的却是“大唐商客”的商船而非遣唐使官船，这并非巧合，而是当时的时局使然。

日本承和五年( 唐开成三年，838) ，这是日本最后一次成功派出遣唐使出航。后来，因晚唐政局动荡以及遣唐花费巨大等原因，宇多天皇在公元894年正式废除了遣唐使制度。

但日本对中国商品和佛教用品的需求并未减少，商人和僧侣仍频繁往返于两国之间，只不过中日官方往来的格局变成以大唐商人为主的民间往来，其中，更是活跃着一批东亚侨民商人。

△有不少新罗侨民，以繁荣的扬州为经济依托，穿越黄海，经营唐朝—新罗—日本三国之间的海上贸易

公元668 年，新罗统一朝鲜半岛后，唐朝与新罗直接为邻，为新罗移民来唐提供了地理上的便利。一批又一批的新罗学子泛沧海来唐朝留学，一群又一群的新罗僧侣抵御骇浪到中国求法，更有一些新罗子弟因饥荒被海盗转卖至中国……

许多新罗移民“多寄傍海村乡”，为了生计，他们毅然选择了危险万分的航海运输业，配合唐政府建立了新罗院、新罗坊、新罗馆等组织或机构。比如接待使节住宿、属于唐朝驿运系统的新罗馆，日僧至五台山的旅行中，常要借助新罗院等机构。

据考证，带圆珍一行入唐的商客钦良晖和王超正是新罗人，船长钦良晖不仅帮助圆珍入唐，还曾为“入唐八家”中另一位求法僧圆仁递送友人的跨洋书信。

随身带着一口旅灶

海上的旅程，有风平浪静也有四伏危机。

据说出航后，海上大风猛戾，五天后，商船被海风吹向了琉球（今台湾一带）。在众人担惊受怕中，突然刮来一阵东南风，将船送向西北，隔日漂到了福州连江县靠泊。

福州，是圆珍大唐求经路的第一站。他们要拿到公验（由唐朝官府发放，州府以上官员签署，并钤有官府印鉴，具有法律效能的通行公文，类似现在的护照）后方能继续下一站旅途。

九月二十日，在顺利取得福州公验后，圆珍一行“辞使向北，十月中旬入温州界，过江口镇（今平阳县鳌江镇），至横阳县（今平阳县城昆阳镇），停住郭下相看”。

据当代学者白化文《行历抄校注》里的《圆珍求法行历图》记录，圆珍从福州到温州还是走海路，旧时海船顺风挂帆，无风摇橹，他们一行人从九月二十日出发，十月二十六日在横阳县获得公验登岸，在海上足足飘摇了一个多月。

△日本邮票上的海船造型

一路艰辛，圆珍带了哪些物品随行？

据十月二十六日，横阳县丞权知县事许邴签发给圆珍赴天台山巡礼求法途经本县的文牒记录：其随行物品为经书四百五十卷；衣钵；剔（剃）刀子等，以及一具旅灶。可见，圆珍入唐为求佛法，生活诉求极其朴素。

逗留温州20天

圆珍由福州入境时正值唐大中七年（853），他在温州一路取得了横阳县、安固县和永嘉县三张公验，共停留了20天左右。也就在这短短的20天里，温州给了圆珍此行一个意外惊喜。

△永嘉罗浮雪影 夕阳无语供图

顺着瓯江粼粼光影，圆珍看到了始建于西晋元康五年（295）的永嘉罗浮双塔，这是温州地区最早的佛教建筑，也是外来文化早期传入温州的历史见证。他还听闻了开元寺的由来，这座温州最早的寺院，由永嘉人李整在晋太宁三年（325），舍习礼坊私宅建成；他还了解到半个世纪前，曾有印度阿罗汉诺矩那尊者率弟子300人来到温州这块福地；这里还有高僧玄觉（665-713）的禅宗道场，有过净居尼寺、报国寺、万兴寺、东安寺、兴业寺等等佛国宝刹……圆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以汉文一一写入了游唐日记《行历抄》（已亡佚）中。

一路上，他感受到了许多来自异国他乡的善意。先有横阳县官员许邴“给两只船，差二人夫送至州下”，后又得温州刺史裴阅礼遇：“与安存，给生料。道俗相喜甚，以安泊于开元寺（寺址在今温州市区公园路一带）。”与此同时，圆珍拜访了温州多处名刹，研读经文求法，还获得了僧俗两界的无私援助。

△《福州温州台州求得经律论疏记外书等目录》书影

圆珍编撰的《福州温州台州求得经律论疏记外书等目录》记载，他在温州横阳张德真家，求得《大宝积经》《金刚经论颂》《四分律》《羯磨经》等经书6卷；在永嘉县求得经书达81卷（本），其中不乏三论宗、法相宗、律宗、俱舍宗等日本奈良时代（710—794）佛教主要宗派典籍，赠送经书的有宗本、宗元、含以和尚、徐十三等人。

△由横阳县和永嘉县两份公验可见，经过温州之行，圆珍随行的四百五十卷经书，增加到了七百卷

值得一提的是，圆珍还在温州求得诗集、联句等四十八卷（499首），并留下了与温州各界人士的唱和诗2卷，名为《题赠宗本和尚诗》和《温州缁素相送诗》，可见圆珍的汉学造诣不俗。

入唐6年带回经书最多

唐大中七年（853）十一月六日，圆珍得到永嘉县批复的文牒后，向北进发，继而前往天台山、长安等地。

他在大唐潜心研学经典，直至唐大中十二年（858），圆珍整理了此行所得——441部共一千卷佛经，搭乘“大唐商客”李延孝商船返回日本。这一数字，让他成为“入唐八家”中携回佛教经论最多的求法僧人。

△学者统计的“入唐八家”取经数

圆珍带回的横阳、安固、永嘉、黄岩、临海五县公验和台州牒共计六件，装成一卷，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题名为《圆珍台州温州公验》，被指定为国宝文物。

圆珍与温州的因缘依旧延续。温州之行中，他曾与一位名叫德圆的和尚结为挚友，即便大海相隔，两人却书信不断。清和天皇贞观九年（867年），德圆托人给圆珍带去武则天下令缝绣的《极乐净土》绣品、《灵山净土》织绘品和一件盛装舍利子的绀色琉璃壶等珍贵礼物，器物无声，所传达的情谊却能让人心领神会。

△取经归国后的圆珍升任日本天台宗第五代座主，为天台宗寺门派创始人，所著《授决集》成为寺门派教学圣典。他曾卓锡日本滋贺县大津市园城寺

其实在圆珍之前，“入唐八家”之一的惠运也曾到过温州。

据《安祥寺惠运传》记载，唐会昌二年（842），商船主李处人在日本值嘉岛（今日本五岛列岛）花三个月时间用楠木造了艘大船。八月二十四日出发，借助季风，经六天就抵达温州乐城县玉留镇府前头（据考证为今天台州玉环市，当时隶属温州），有学者认为，这是有记载以来，日本到温州的首次直航。

随船入唐的还有日本学问僧惠运，他其后转赴五台山朝圣并在大唐研学六年。唐大中元年（847），惠运返回日本，携回密经轨样等200余卷（也有说180卷），后被仁明天皇封为山城安禅寺开山祖。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

远洋航海危机重重

却有这么一群人

以生命为代价

跨越滔天海路

历经千难万险来到大唐

心之所向的

只是那片绚烂夺目的文明之光

编辑 | 倪曲 陈庆井

校对 | 郑凌

本文内容参考自以下文章、书籍——

《唐代日本高僧圆珍曾至温州开元寺求法，其“温州旅行证”成日本国宝文物！》伍显军

《填补〈温州府志〉〈平阳县志〉空白——日本智证大师来温记》陈崇华

《温州与海上丝绸之路》金柏东、金丹霞

《唐代的新罗侨民社区》陈尚胜

《日本僧人圆珍入唐求法活动摭谈》介永强

《入唐僧带来的公验和过所》砺波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