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部编教材八年级下册第一篇,就是鲁迅名篇《社戏》。书中写道:“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的。大家都赞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都是结实的罗汉豆。”
课文注解:罗汉豆,即蚕豆。
蚕豆、豌豆、胡豆、佛豆、歪豆、麦箕豆
蚕豆是人类最先栽培(石器时代)以供食用的豆类植物。西汉时传入我国,《太平御览》里曾有“张骞使外国得胡豆归”的记载,现在四川某些地方还称之为胡豆。据《植物实名图考》记载:“农书谓蚕时熟,故名。”(《蚕豆》 张镇临 编著 1960年7月1版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管幹贞《毘陵食品拾遗》云:“蚕豆植陌旁,荚形如蚕,又届春蚕作茧后,四月方熟。”则其得名,原有二义:一状如荚,一言其熟时。《康熙松江府志》卷之四“土产”:“蚕豆,一名寒豆,九月种,明年蚕时熟,故名。”王祯《农书》亦云:“蚕时熟,故名。”
汪曾祺《蚕豆》中:四川叫胡豆,我觉得没有道理。中国把从外国来的东西每冠之以胡、番、洋,如番茄、洋葱。但是蚕豆似乎是中国本土早就有的,何以也加一“胡”字?
宋祁《益都方物略记》一卷,书成宋嘉祐间,录剑南方物六十五种,各为图赞,并附注其形状于图下。其一为“佛豆”,赞曰:“丰粒茂苗,豆别一类,秋种春敛,农不常莳。”注曰:“豆粒甚大而坚,农夫不甚种,唯圃中莳以为利。以盐渍食之,小儿所嗜。”(《蚕豆与豌豆》 马里千 刊《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二辑)马里千认为,蜀音不辩佛、胡,故又书作“胡豆”。鲁迅笔下的罗汉豆,“罗汉”当佛之转语。《辞源》“佛豆”言:蚕豆种子得于云南,滇为古佛国,故名“佛豆”。其实“佛”也有大的意思。《广雅》释“大也”。又《诗·周颂》“佛时仔肩”,《毛传》曰:“佛,大也。”故蚕豆为胡豆、佛豆,犹言大豆耳。
民国《平阳县志》(平阳县图书馆 整理 中华书局 2020年9月第一版)“食货志四 物产上 豆菽类”收“蚕豆”:俗名淮豆,有小粒、中粒、大粒诸种。又“豌豆”条:粒圆,俗名麦箕豆,又误称为“蚕豆”。我的同事傅培玉曰:当为“歪豆”。因为这个豆子长得有点歪,又“歪”“豌”方言同音,讹为“豌豆”。她说这是她公公告诉她的。她公公早年读私塾,又是私塾先生言之,印象深刻。此说不见载籍,录之以资谈助。
鲁迅笔下的罗汉豆和茴香豆
蚕豆(Vicia faba L.),温州人俗称“槐豆”,又因“槐”“豌”方言同音,异化为“豌豆”,将豌豆(Pisum savivum L.)叫成“蚕豆”。在温州,蚕豆和豌豆的叫法恰好与其在全国的通称相反。蚕豆在温州是冬种的作物。鲜食蚕豆鲜荚采收期一般集中在4月底至5月上中旬。
蚕豆与豌豆混称,由来已久。今绍兴人称蚕豆为罗汉豆,佐酒者为茴香豆,鲁迅小说中屡及之。《社戏》中: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的。大家都赞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都是结实的罗汉豆。《孔乙己》中: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汪曾祺《蚕豆》中也讲道:小时候读鲁迅的文章,提到罗汉豆,叫我好一阵猜。想象不出是怎样一种豆。后来才知道,嗐,就是蚕豆。鲁迅当然是知道全国大多数地方是叫蚕豆的,偏要这样写,想是因为这样写才有绍兴特点,才亲切。
周遐寿(周作人)《鲁迅的故家》第二章“百草园”之八“菜蔬”中:这里只有罗汉豆是园里所有的,可以一说,也正是值得说。有江苏的朋友在福建教中学国文的,写信来问罗汉豆是什么东西,因为国文教材中有这名字,没有什么地方查考。他如没有范寅的《越谚》,其查不到是无怪的。我们引范君的话来解说,“此豆扁大,只能用菜,吴呼蚕豆。”上边还有一项蚕豆,注云,“此豆细圆,吴呼寒豆。”总结一句,罗汉豆即是蚕豆,而蚕豆则是豌豆。我以本地人的资格来说话,虽然并不一定拥护罗汉豆这名称,但总觉得蚕豆是叫得很不适当的,它那豆荚总有拇指那么粗,那里像什么蚕呢!
姜西溟是浙江慈溪人,在《湛园札记》(《姜宸英文集》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5年9月第一版)中他写道:吾乡人以吴人蚕豆为豌豆,而以吴人所谓寒豆者谓之蚕豆,至今犹然。杨万里写过一首《招陈益之李兼济二主管小酌,益之指蚕豆云未有赋者,戏作七言,盖豌豆也吴人谓之蚕豆》。
此诗咏的,是豌豆。“翠荚”云云,形容豌豆之细圆,非蚕豆之扁大所能当。苏东坡亦有豌豆诗:“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当然,还是关汉卿的“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最出名了。
我们奋斗半生,都是想回到童年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小时候在乡村长大,大人们总是说:“偷来的东西是最好吃的。”鲁迅和他的小伙伴们现偷现烧,还是柴火白煮,吃的就是蚕豆的本味。
关于蚕豆的吃法,我想引用被鲁迅骂过的叶灵凤之观点:
“真正能够享受新蚕豆滋味的,该是乡下人自己。将新摘下来的初熟蚕豆,剥去外层大壳,就这么铺在刚收水的饭锅上,什么作料也不用,饭熟了蚕豆也熟了,清香软糯,最能保持蚕豆的真正滋味,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吃蚕豆的方法。”(《荔枝蝉》叶灵凤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6年9月第1版)
鲁迅离开绍兴,后来在北京听过的两场戏,都不太愉快。叶灵凤是南京人,中年后客居香港,终老于斯。他们笔下的蚕豆,就是童年与故乡。
作者简介:
八爪,原名章宇。1978年生于平阳县,2000年毕业于温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曾在媒体任记者、编辑。2021年回到故乡,重返三尺讲台,现供职于平阳县职业教育中心。
编辑 夏忠信
审读 徐卉
责编 黄敏
监制 刘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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